夜读叠山在文天祥就义地说的一句话:“当年集英殿赐进士第幸同榜,今复得从吾同年游地下,岂非幸耶?”隔世遥望,不由心伤神凝。
有位朋友是方志敏的侄孙,名字里含着一个“弋”字,显而易见,为不忘方家的故土:弋阳。
前些年,我频繁来往赣浙之间,每次必途经弋阳,同行者相问:小县城弋阳什么最出名?于是,有了年糕、龟峰等答案,我说:人最出名,个个铮铮铁骨。
说到人就想去趟信江边上,看看依山傍水的叠山书院。
叠山是人名,他姓谢,也是一座山,让我们仰视谢叠山的巍巍人格。叠山书院就是精神高地上的一座祭台,后生们匍匐其下,灵魂出窍,进行思想的旅行。
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故事,有的平庸,有的离奇,有的悲悯,有的活如死,有的死犹生……
《千字文》是古代孩童的启蒙读物,很多人更愿意选择谢叠山编撰的选本,因为这个充满着榜样力量的名字本身就是心灵的启蒙。拜谒叠山书院,将弋阳百姓酿的老酒高举,仿佛站在离谢叠山很近的一个位置上,感受生命的差距,感受痛苦、死亡和灵魂,感受外族蹂躏面前那代知识分子的爱恨情愁。
在世人眼里,谢叠山大义凛然的躯干就化作这层叠错落的书院,五谷杂粮生长出来的肉身,甘泉野菜挺拔起来的骨骼,书院成为令苍生渺小的一个海拔。
蜷缩着的南宋胸中有墨却无大志,征杀于亚欧的蒙古人岂能容得眼皮底下这半壁的王朝偷安一隅?汉族的血统在民族大融合中掺杂了多种成份,既有大忠大勇之人,也有大奸大滑之辈。
穿过岁月的苍茫,奔向那片燃烧着的山河,看看可以跑马,可以磨剑的文人胸膛。
谢叠山的伯父、妻女、兄弟,甚至婢女均以身殉国,为了依然在世的老母,谢叠山被迫在兵败后匿身山林,他说过:宋室孤臣,只欠一死。
等他重新回到社会时,已是瘦骨嶙峋,衣衫褴褛。更大的苦难还在后面,元朝廷久闻谢叠山之名,派人游说,让他为新政权效力,谢叠山断然不从,便被押往大都。
出发那天,温润的闽北竟大雪纷飞。
不久,家乡的百姓听到噩耗,谢叠山为自己设计了死的方式,已绝食而亡,他死去,是为了追赶家人、文天祥、江万里,追赶远去的南宋。元仁宗延祐五年,大家不顾当局阻挠,在谢叠山早年读书的地方建了一座书院。
这便是叠山书院,它把谢叠山带回了故乡。
故乡一词很柔软,又很坚硬,对于生生不息的子孙,它就是丰腴,对于气势汹汹的来犯之敌,它就是刚强。
从草原上来的汉子们为一个瘦弱的弋阳书生而心中战栗,感慨万千,似乎那个委曲求全的宋朝忽然站了起来。
凝重的云失足,落成磅礴的大雨,但我依然能注视到另一个民族英雄林则徐写下的叠山书院匾额,学子们聚于此,谈论许多壮烈的往事和关于灵魂的话题,一种精神的营养液灌注于他们周身,在体内循环,让谢叠山不孤独,这些学子中就有方志敏、邵式平。英雄也有他的前生后世,滚烫的名字,穿在我们心口,他们兀立在时间之上。
叠山书院是精神高地的一座祭台,它边上就是浮动着暗香的广袤山野,就是一个又一个的村庄,它拉扯着大地古老的神经。
不负我心,才不负我生。
生命是称其重,而非丈其长,但愿天下学子心中都筑就起一座叫叠山书院的祭台。
2014年7月20日于拾味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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