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白夜行》获日本直木文学奖提名时，身为评委的渡边淳一给出了极差的评价：“杀人写得像游戏，完全不是小说。”这是我要谈的关于这个小说的另一面——死亡的艺术。关于这点，我与渡边淳一先生的看法完全不同，小说中的“杀人”不是单纯意义的肉体消灭，冲撞的是每一个不知觉站到了主角视角的我们的内在精神世界，充满哲理意味，屠刀拔出一寸，心善增进一尺，犯下罪恶，心遭啃噬。要是我们和主角一样，站在相同的立场，面临同样的现实，我们的左右定然也是一半黑夜一半白昼。杀人的双手沾满罪恶，考验的是我们的道德，是对人性的审问，是东野圭吾笔下这个勇敢而愚蠢、悲剧而幸福的男人必须走过的不幸的试炼。

　　《白夜行》应该算是一部写满罪恶的情爱伦理小说，死亡自然是必不可缺的调剂品，从桐原亮司父亲的死亡开始，围绕在主角身边的人都在接二连三的死去。可是，故事中没有死亡的固有恐怖气息，只是随着人物的死去，故事更添悲凉，给主角的命运更添悲怆。这种死亡的艺术一点也不暴力，血淋淋的死亡并不让人反感，却会勾住人性里对自己救赎的渴望。我曾想过，我们的心中应该也是住着一个桐原亮司的，渴望救赎却执着于犯下罪恶，因为我们追逐的太阳是黑色的。雪穗像极了我们心中的渴望，可能就是我们未曾发觉的欲望。

　　“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我从来就没有太阳，所以不怕失去。”——唐泽雪穗

　　雪穗的这番话，给我的启发很大，桐原亮司充当了她的太阳，为她做了许多不应该做的事情，可以说是伤天害理有违道德，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她安心地生活在白日下，那么桐原亮司自己呢？答案应该会让很多读者失望，桐原亮司的灵魂爱着雪穗，桐原亮司的身体却早已死亡，他是不能生活在白日下的，只能在黑夜中前行，没有退路，而且他前行的理由也是为了雪穗，他更是无需为了自己后退。

　　“我的愿望是在白天走路。”——桐原亮司

　　这样的一个简单愿望对于桐原亮司而言，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显然，小说中如果只把主角设置为一人，那必然是雪穗。这样的观点应该会让大多数的人感觉到哪里不协调，究竟谁才是谁的太阳，我们是否忽视了什么？这一对在黑夜中前行的恋人都将彼此当做了太阳，但是真正有所付出的却只是桐原亮司，至少从外在的表现方式上的确如此，甚至说雪穗还有过精神“出轨”的迹象。那么雪穗的爱就很虚伪吗？是否是黑夜中见不得光的假面，只是谎言编织的自私？

　　我认为，雪穗是爱桐原亮司的，但是她不敢爱，所以你能看到的她的冷漠已经是她最努力去爱的样子。她的遭遇令人同情，恐怕你未必能够明白，像她这样的人注定是要被剥夺感情的，因为不管她多么努力，她就是不可能正常生活，是不能拥有像江利子那样单纯善良的心。想要维持正常的生活，雪穗就必须付出巨大的代价，桐原亮司犯下的罪恶就是这种代价的表现结果，且也为她未来的生活埋下了更大的不安全感。这些都是隐藏在人物面孔之下的黑暗情感，读者也许只有深入揣摩雪穗的性格才能有所体会吧！

　　我们要走进雪穗的内心，大可以先思考这样一个问题：贞操重要吗？

　　要是换了你，你会怎么回答？

　　可要是换成雪穗，应该是没那么重要的，或许曾经无比重要过。至少当她想着通过玷污贞操来“报复”同学与好友时，我们应该相信，在她眼中没有什么比贞操对于一个女人更重要的了，而她对待美佳这个第二任丈夫筱冢康晴与其前妻的女儿用的也是这样的办法，并且通过帮她保守秘密的手段实现了“招安”。

　　“那时,我比现在的你更小,真的还是孩子。恶魔不会因为你是孩子就放过你。而且，恶魔还不止一个。”——唐泽雪穗

　　雪穗等于是告诉了筱冢美佳自己幼年时遭遇强暴的过往，这点读者们都是能够马上领会的，这也证明了雪穗内心一直都有一根拔除不掉的刺。也恰恰是因为这根刺的存在，雪穗唯一能够做得就是放弃掉这具肉体，我们就不难理解她为什么能够和不爱的男人在一起了。对她来说，婚姻可能就和卖春一样，也许这个世上唯一能够理解和体谅她的只有桐原亮司。

　　雪穗是孤独的，桐原亮司也是孤独的，有所不同的是雪穗的孤独还有桐原亮司来承担，而桐原亮司的孤独只能由自己慢慢忍受。相较而言，心理真正扭曲的是雪穗，桐原亮司是执着的守望，当然桐原亮司最终也完成了一个守护者最后的职责。

　　大家还记得桐原亮司用来刺死桐原洋介的那把剪刀吗？桐原亮司第一次在图书馆遇见雪穗，就是用这把剪刀剪纸给她的。在雪穗大阪店开业的时候，桐原亮司假扮圣诞老人给孩子分发剪纸，在被捕过程中也是用剪刀自杀。剪刀的象征意义甚浓，美好的初恋，悲剧的起源，罪恶的救赎，一切都可以用一把剪刀当作线索串联起来。尤其让人不能忽视的是，剪刀是十九年前重要的作案工具，也将警官古贺这根剧情线给拾掇了起来。

　　从哪来过来，回归哪里去，一切的罪恶都是从这把剪刀开始，最后也将终结于这把剪刀。从剪刀捅进桐原洋介的胸口那刻起，蓄势待发的罪恶就开始发酵了，桐原亮司成为了雪穗黑夜中的太阳并且保护着她，而雪穗也成了桐原亮司的太阳，是他生存价值的所有。

　　其实对于雪穗来讲，桐原亮司也是她生活中不安的来源，他是她太阳的前提是他知道她所有的秘密，她只能在黑夜中步行，多么漫长的路程，她只有他的陪伴。横跨十九年的追逐，她累了，也倦了，桐原亮司的死亡可以说是她过去生活的埋葬，也是小说故事的终结。但我相信，唐泽雪穗的新生活再也不需要谁来充当太阳了，因为她不需要再继续面临黑夜，只是在百日下的那丝暗影恐怕会让她更加疯狂吧？

　　看完整个小说，留给人的印象就是震撼，很难让人一下子从桐原亮司和雪穗那病态的爱情中回过神来，因为这段爱情又的确是那么凄美，让人感动。无论怎样，黑夜终止在黎明前，就如同桐原亮司死亡在圣诞节前夕，这已经是一个结局。就像雪穗最后也并未回头，你是看不见其内心爱情枯萎的样子，毕竟她本来就是一个不能微笑的堕落天使，怀着绝望的念想，这也是《白夜行》散发的遗憾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