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三:松山下:黑白影像的故乡
松山下,是三子的诗歌中多次出现的一个地址。这是三子用时间的经度和空间的纬度构筑的一个村庄,一个在现代文明背后隐逸的精神原乡。三子用“灯盏”、“树林”、“青藤”、“菜地”、“鸦群”、“断墙”、“蚂蚁”、“码头”、“绵江之滨”、“山冈”、“丘陵”等空间的词为题来构建村庄的地理、方位和路径,用“初雪”、“一天”、“冬雨”、“立秋”、“平安夜”、“十一月之忆”、“除夕”、“大寒”、“月光谣”、“秋风”等等为题来指认村庄的时令和节气。时间和空间,构成了名为松山下的村庄的筋骨和血脉,心跳和呼吸。在时间和空间构成的坐标上,叫松山下的村庄,与我们这个急不可耐的物质时代,仿佛年事已高的乡村母亲,与她离家漂泊的逆子,温柔对视。
三子构筑的松山下是一个有着浓郁乡村文明特征的村庄。那里草木丰茂,池塘暗涨,生命在寂寞中繁衍,生生不息。一片树林“清凉又安静——像一地的青苔/和落叶,没有打扫过的一点痕迹”(《树林》), “一枝细小的青藤,从墙根的缝隙钻出来,它牵扯着/细嫩的叶,贴着墙壁斜斜向上延伸”(《青藤》),“在一棵柿子树下,一条小渠自这片菜地旁/流过,周围是石堆、荆棘丛”(《菜地》),而“断墙的下边常年堆着碎柴、砖块和干枯的稻杆。如果在边 上行走,可能会/跑出一条小蛇、一只蟋蟀或者其他“(《断墙》),“最小的一盏灯,在额顶/晃呀晃/直到天明”(《散歌:小灯》)……那里即使死亡,也是平静的,“一个邻居,在即将插秧的时候死了/大家都在哭,但并不过份悲伤 /母亲说:“又一个老人要到山冈上睡了”(《灯盏下的村庄》)。
那是一个隐藏了神的面容的村庄。那个村庄接通了源自远古的灵性,保存了中国古代文明的遗迹。那个叫松山下的村庄是知天命的,是懂得敬畏和怜悯的。那个村庄有着听天由命的表情,有着大风吹不灭的微弱却执著的灯火和由这盏灯火带来的足够用来取暖的温度。
我愿意相信松山下就是三子要返回的故乡。它首先是一个真切的存在,然后才是三子精心设置的一个隐喻和象征。
三子精心经营的另一个精神域名是小镇。与村庄对应的是,作为城乡接合部的小镇,是一个更具人气和历史感的所在。如果说村庄是神造的,那么,小镇就是神和人暗中合谋的风景。三子在关于小镇的诗中努力做到神性和人性的粘合。在他的笔下,生长于小镇的梨花、桐花、寿量寺的桃花都是神的女儿:“一朵,两朵,三朵/我打盹的时候,头上落满了去年的雪”(《梨花诗》);“我停下时,又一朵桐花/擦着肩,无声落在地面”(《一地桐花》);“释瑞印说,它们都是有灵魂的”(《寿量寺的桃花》)。这些在无名小镇的花朵,是倏忽的时光和短暂的美的隐喻。而小镇的理发店、照相馆、戏台、三尺柜台、小酒馆之中,铁匠、邮递员、理发室、小学校长之间,和夜晚的一纸信笺上,有着人之初才有的温暖的人性。
在小镇上,我过着一种饮酒者的
生活。黄昏,光线移到柜台的尾部时,
我习惯于在这一个屋角坐着。一天中
我第三次端起了琥珀的杯……
……如果老朋友来了,他们就会在我对面
坐下。我指的是,左壁理发店的
曾大,和右首照相馆里的聂二。
在小镇上,我们在一起有十五年了,
我们不说话。我们的话都在杯里
祖传的琥珀杯,张口,我喝下了它。
包括隐密的身份——在小镇上
我触摸到的时间,是如此的缓慢,
而简单。就像移过三尺柜台尾部的
一团光影,光影中掉落的某一粒微尘。
——《在小镇上》
松山下和小镇,构成了三子笔下的民间。而三子的民间与许多标榜为民间立场的诗人笔下的价值取向又有所区别。三子的民间是黑白颜色组成的民间,他的一首首关乎小镇和乡村的诗歌构成了一本黑白影集。影集中的每一张照片中的场景都因为时光流逝已不可复制。我的意思是说,三子的民间同时又与当下的民间保持着距离。过去的乡野牧歌式的乡村与小镇随着市场经济的到来正逐步解体。三子的民间在现实中已不复存在。而三子通过对小镇与松山下的构筑所要表达的是:这个时代遗落的诗意,对天地自然的敬畏之情,久远的乡村文明深含的静谧之美,和时光在指间一寸寸流逝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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