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华老师说,现今茶馆分五类。我想起了五十年前儿时的南昌茶馆―――

  今天下午,我和《江南都市报》记者小黄去到陈文华老师家,请他做一期关于有关茶业文化与江西茶产业的专题访谈。陈老师一生从事农业考古研究,近 八十岁了,依然精神矍铄、敏思善谈。他是我国著名的农业考古和茶文化史研究专家,为全国许多省市的农业考古和茶文化事业作出了巨大贡献,近十年来,又跑到 农村去,与农民们一起研究和种植、生产、经营菊花茶,帮助农民致富,同时也丰富了自己的研究,注册的“傻教授”牌皇菊名满天下。说到茶文化和江西茶产业的 发展,陈老师有很多精彩的想法和点子。这里不说这些,过几天大家看《江南都市报》即可。

  其间我们说到了现在的茶馆。陈老师说:现在的茶馆分五类:一类是文化型茶馆,或者叫做茶艺馆,只品茗赏茶艺,文化内涵丰富,层次也高;二类是餐 饮型茶馆,馆主卖茶,但唯恐卖茶不足以开支,加上餐饮,热热闹闹,然而雅失俗增,茶无味而餐太咸;三类是娱乐型茶馆,把喝茶硬和打麻将扑克绑在一起经营, 难免浊气混杂;四类是时尚型茶馆,时下作兴什么,茶馆就上什么,茶馆不过是个让各种时尚表演的拼盘舞台而已;五类是混杂型茶馆,既是前四类的混杂,也还可 能再加点什么。我这样理解,不一定就是陈老师的意思,但有两点,我心里清楚:一是陈老师是最喜欢第一类的,他把研究和发扬中华茶文化作为自己毕生的事业, 把中华茶文化看作是自己心中的女神,不容任何人亵渎她。二是我自己对茶文化感兴趣,对陈老师敬重,陈老师讲到的茶馆引起了我童年的回忆。

  其实我儿时还没有赶上进茶馆喝茶的时代,小孩需要大人带着,才能进茶馆。

  南昌茶馆,解放前就很鼎盛,不比北京差,凡有居民处都有或大或小的茶馆。解放后,茶馆依然很热闹,毕竟是市民消闲的去处。那时不像现在文化消费 场所和形式很多,至少可以坐在家里看电视;那时也不准赌博性的玩牌。记忆中南昌的茶馆在我们家周边的有这么几家:叠山路向右去八一桥拐角有一家,楼上楼 下;象山北路向右去北湖小学拐角有一家,好像也是楼上楼下;南昌剧场万花楼对面有一家,挺大的,楼上有没有经营,记不得了;再就是子固路江西歌舞剧团附近 有一家。这些都是我去过的,所以记得住了。胜利路上也有两三家,没去过。

  我是家里的长子长孙,公公和爸爸都非常看重。五十年代中期,我两三岁到四五岁,好喝茶的公公当时也就四五十岁,下了班就把孙子扛在肩头,带我去 茶馆,自豪得很;我呢,高兴得很。南昌的茶馆,一般是早上卖早点,方便居民,自己也能挣几个钱。茶馆的早点真丰富,豆浆、油条、油香、牛舌头、麻元、包 子、馒头、稀饭,清香扑鼻。中午休息,下午三四点钟开始,茶壶冒热气,茶店又开门,接待新老顾客。不到个把小时,已是茶客满座,热气腾腾。普通每位五分 钱,点好茶的是一角或二角,特殊的另算。有的包座包席。大部分都是老茶友,熟得很,你我招呼,或招手,或抱拳,亲热得很。我还记得一些人向我公公打招呼时 总要加上一句:“老陈呐,您好哇!又把孙子带来了,好哇!”我公公乐得笑歪了嘴。

  当时他们喝什么茶,用什么水,喝茶时谈什么,我都不知道,有很多事,是后来长大了,我问公公,公公告诉我的。中国人对茶的喝法,因人因茶因环境 因需要不同,也就出现了许多种,至少是有品、喝、饮、灌几种。品者为最高的层次、最好的茶叶、最好的泡法、最高的文人雅士,最慢的速度,估计当时茶馆楼上 应该有雅间。喝者,像我公公这种普通的层次、普通的茶叶、普通的泡法、普通的百姓,或一泡两泡,或三泡四泡,都是在喝茶。饮者可以一分为二,一是归属于品 茶类,二是指那些不在茶馆、茶室而在自己家里或工作地点随渴随喝,随碗随杯,有的与喝茶也差不多,但若是“牛饮”那就要归入灌了。灌者,久渴难耐,不分好 坏,不管大小,端起碗、杯,咕咚咕咚往下直灌,一灌不够,再来一灌,这有点吓人,应不入茶流才是。茶馆的茶,种类、等级分很多种,一般的都是普通茶叶,绿 茶花茶无名茶为多,叶茶梗茶末末茶为多,所以便宜,但决不卖隔年茶,这是由茶馆道德和茶叶种类决定的。那时,自来水很少,南昌的井水不算太硬,泡茶也是不 错的,很多茶馆都有自己的水井。还有茶点,大凡茶馆早上卖的早点除豆浆稀饭之外,都可以放到茶桌上来当茶点,又叫点心,但绝不卖饭菜做餐饮。茶馆知道人不 能喝空腹茶,但对不起,我这里不卖饭菜,你可以吃点点心。我就喜欢吃这些点心,比现在任何一家五星六星宾馆做的都好吃,至今依然嘴馋。

  不论喝什么茶,不论如何喝茶,除了少数专为“品茗”的人士外,茶只是一个媒介,茶馆只是一个平台,只是社会的一个断面、一个角落。老舍先生的 “茶馆”就是这个意思。南昌的茶馆也是如此,可以把“社会大舞台,舞台小社会”放到这里来,“社会大茶馆,茶馆小社会”。一个普通大小的茶馆,二三十张茶 桌,一两百位茶客,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善恶美丑,三教九流,工农官商,东西南北,什么样的人没有?于是也就什么话题不谈?即使“莫 谈国事”,国事还不是照谈不误?更不要说男婚女嫁、李长王短、洪涝旱灾、天晴下雨、经商务工、财路命案、官贪商奸、税重费繁、新官上任、老友仙逝。那时虽 然没有网络传递信息,这茶馆里每一张桌子就是一台大电脑,茶馆就是一个小网络,传递信息也不慢。

  后来,我长大了,读小学了,虽然还有茶馆,也去不了了。记忆中去过一次,那是因为吃不饱,肚子太饿,我一个人躲着大人和邻居、同学去捡香烟头卖,换钱买红薯充饥。香烟头最多的地方就在茶馆,烟茶也不分家。捡了两天,卖到的钱只能够买两根拇指粗的红薯根,真囧啊!

  南昌的茶馆,文革开始后渐渐衰落。68年底我去农村了,再也留意不到茶馆。

  听陈老师对茶馆的分析,我想南昌的茶馆应该是又复兴了,只是此茶馆非彼茶馆,时代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