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堂九子易堂九子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个典故,用在明朝末年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那时历史舞台正中央上的两大主角李自成和朱由检,杀得天昏地暗、演得如醉如痴。突然,没有文字、没有书籍、穿着树皮鞋子、人口不足汉人三百分之一的满洲人从大幕后面冲向前台,冷冷地看着李自成将朱由检逼得上了吊。正当李农夫洋洋得意地准备做春秋大梦时,又从斜刺里狠狠地踹了这个屁股还未坐热的新皇帝一脚,让他猝不及防,仓皇出逃,惨死在湖北与江西两省交界的九宫山另外一个农夫的锄头下。

  野蛮先是将文明打晕过去,然后趴在文明身上,汲取养料,将自己变得文明起来。

  象是上苍有意识的安排,两千多年时间里,有多少个蛮族遵循顺时针的次序进入中原汉地。先是西北方向的匈奴和突厥,再是北方的鲜卑和蒙古,这一回,轮到了东北方向的满洲人。一百多万人的满族,有九十多万争先恐后“从龙入关”,迫不及待地奔赴那处处奇山秀水、五谷丰登的辽阔腹地。他们不知道,几乎连根拔起的整个民族,象一片飓风中的树叶,在胜利的呐喊与狂喜中,掉进了汉文化的茫茫大海。

  他们同样没有走出任何一个其他少数民族,入主中原后被强大的汉文化彻底改造乃至脱胎换骨命运的圆周率。

  因为,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文明终究会战胜野蛮。

  

  清朝的统治者非常聪明,他们当然知道汉文化的利害。于是处心积虑,拿出了一整套比较高明的对付汉族知识分子的办法。一是杀鸡儆猴,大兴文字狱,对那些心存异念的桀骜不驯者严厉惩处。二是转移视线,寓监视于纂述,征召并组织大批学者编纂《明史》,纂修《古今图书集成》。三是抛出诱饵,除保留开科取士洞开功名利禄之门外,还设立博学鸿词特科,吸引硕学名儒到京城做官,坐收怀柔之效。四是统一思想,提倡程朱理学,扼杀读书人的个性,推进八股制艺,加重道德约束力。

  这种又打又摸的招数果然有效,许多士人,纷纷就范了。

  总有坚决不肯低头的: 如黄宗羲、顾炎武、傅山、蒲松龄、曹雪芹和易堂九子等等。

  他们也许只是万马齐喑的大地上划过的几道闪电,也许只是浊浪翻卷的大海中隐隐可见的几叶风帆。

   六

  冷兵器时代,每逢世乱,避入山中往往成为人们首选。

  易堂九子率家小数百人登上翠微峰前后,江右南丰有“程山六子”,星子有“髻山七子”,广东顺德有“北田五子。” 王夫之随其父隐南岳衡山,顾炎武卜居华下,孙奇逢避五峰山。这些士人们之所以有别于普通避乱的老百姓,核心价值在于:纵是乱世,仍在谋求“诗意化栖居”。

  当然需要安全感的确立。翠微峰“山远望驯伏,近巉峭,浑成一石,隐不见屋,乍至非望见扶阑,疑无居人。”“闭关垒塞,一弱女子可抚千劲卒。”(彭士望《易堂记》)。如此隐蔽的所在,加上在各隘口处设栅、甃石、施楗以至设置檑木石炮等,“恍若他乡”的安全大堤是筑起来了。

  当然需要组织的严密性,否则几百人怎么管理?据《易堂记》载,山重禁有若干:居毋得杂,毋更室,毋别售,毋引他族逼处…..毋,翻译过来就是“不准”、“严禁”的意思。我数了一下,仅这一段中所记的“毋”,就有26个之多。可见当时的山规之严。

  物质基础和制度文化落地后,便容许在困境中坚持理想的践行。

  

  理想是什么?理想是人们在实践过程中形成的有实现可能性的、对未来社会和自身发展的向往与追求,是人们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在奋斗目标上的集中体现。

  易堂九子的理想是什么?

  梁启超先生说:“他们的学风,以砥砺廉节,讲求世务为主,人格都很高洁。”(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赵园先生说:“我想告诉读者的是,那些消失在时间中,被由诸种文本删除的人物,曾经有过何等鲜活的生命,他们很可能如我本书中的人物,有声有色地、诗意地活在各自的时代里。”(赵园《易堂寻踪·后记》)

  凡天灾人祸之际,人类的绝大多数必须依靠抱团取暖、整体行动才能脱离险境、摆脱危局。理想在险境中,是黑暗中的亮光,是危局中的旗帜。正是这几道闪电,这几叶风帆,这一线亮光,这一面旗帜,能让人感到历史荒原上还有一丝春色,让人触摸到崇高与平庸的实在分野。

  不践行理想,就不可能成为历史壮剧的脚本,也不可能成为暗夜里照亮一代又一代人的精神传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