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夏天的傍晚,夕阳还鲜黄地挂在天边欲沉未沉,路边小餐馆的老板已经迫不及待地将伞蓬撑开在人行道上,摆出几张桌面上覆盖了塑料餐布的小餐桌,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食客。渐渐地,几张餐桌边陆续坐满了人。食客们两腿尚在不甚平整的地面上努力保持平衡,口中早已高声吆喝起来,催促老板快些端上螺蛳啤酒。螺蛳和啤酒,是南昌夏夜特有的美食组合。响亮的吮吸声、清脆的碰杯声,就是这炎热天气最生动的注脚。
螺蛳这种软体动物,如此大规模地入馔不过几十年的时间。在此之前,它们随意地生长在清澈见底的小河里,攀附在河沿上。顽皮的孩子把摸螺蛳作为一种游戏,但摸上岸的螺蛳大多是不吃的,而是作为家禽或鱼类的饲料。因其生命力极其旺盛且价格极其低廉,有人就打趣穷人家吃不起肉,拿螺蛳当一道荤菜。记得我读小学时,有部风靡一时的电视剧《外来妹》,里面有个男配角外号“小田螺”,拿手好菜就是一道炒田螺,用这一招鲜成功赢得漂亮“外来妹”的芳心。当时我好奇地问父母和同学:“什么是炒田螺?”结果被问到的人无不张口结舌——几乎没人吃过螺蛳,尤其是电视里个头巨大、通体乌青的田螺。
对着电视剧嘴馋了不多时,南昌街头的炒螺蛳就铺天盖地地售卖起来了。新兴的大排档里,螺蛳是必吃的夜宵,甚至有“宵夜无螺蛳,吃了等于没吃”的顺口溜流传。每家大排档门口,白天必定有几位妇女围坐在一只养满螺蛳的大盆前,右手执剪,左手从盆中捏起一只螺蛳,一剪子下去螺蛳的尾端就应声落地。这道工序在南昌叫做剪螺蛳“屁股”,剪得到位与否直接关系着炒制后的螺蛳是否能吮出肉来。不多时一座螺蛳“屁股”的小山丘就堆在了店门边。到了晚上,小山丘更是连绵不绝——那是食客们吮剩的螺蛳壳。灰黑色的螺蛳壳失却了肉身,空洞地映照着月色。它们被打扫时发出的响亮碰撞声,让多少夜归人的口水濡湿了口腔。而一瓶瓶本地出品的啤酒,在金黄色的液体上滋生着绵密的泡沫。一杯下去,能让螺蛳的鲜美更增几分,更能让食客浑身的暑意一下子烟消云散。
螺蛳的做法十分简单,放葱、姜、绍兴酒、精盐、酱油和白糖,火头要急,爆炒几下,待螺壳脱落后,就可盛起。吃螺蛳却不那么容易,需要一定的技巧:双唇含住螺口,用力吮吸,待得“滴”地一声脆响,紧致弹牙的螺肉已伶俐地跌落口中。这时还不忙咀嚼,得小心地除去螺肉后长长的“尾巴”后才能细品那一抹鲜美的滋味。螺蛳可吃的部分如此稀少,难怪有个谜语,谜面是“生时是一碗,熟时是一碗,不吃是一碗,吃完还是一碗。”谜底就是螺蛳。像我等嘴笨之人,想吃到这口美味可不容易,得牙签、银针、筷子头齐上,常常弄得满手满身都是油污,螺蛳肉反而愈发往壳里钻得深了,望着玲珑的螺壳只得连声叹气。会吃之人用筷尖拈起一只螺蛳,笃定地送入口中,“嗦”地一下牙齿已噙住螺肉,螺壳落地,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像是一场流畅的演出。这下螺蛳自是遇到了知音,将壳中汤汁也倾囊而出。浓洌醇香的汤汁弥漫于口舌之间,牙齿还在恋恋不舍地拉扯着柔韧娇小的螺肉,怪道民谚有云“一味螺蛳千般趣,美味佳酿均不及。”这时再大口饮下冰爽的啤酒,任微苦的泡沫不断在舌尖跳跃,再次搅动正待平静的味蕾。夏日至味,莫过于此。
吃螺蛳无疑是很有风情的一件事,所以多年前南昌的小情侣们在夏夜约会时,总会在路边排挡拣个座,或是喊住沿街叫卖“螺蛳啤酒”的小贩,来上一份螺蛳、两瓶啤酒,含情脉脉地你吸一只,我吮一口,让逐渐升腾的啤酒泡沫为正在升温的感情喝彩。还记得儿时的八一广场,夏夜草地上铺着草席乘凉的人们,总是一边吮吸着螺蛳一边打着蒲扇,然后酣然入梦。慢慢地这个城市也一齐睡去了,只余下草丛中的虫鸣,和着螺蛳啤酒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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