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我突然爱上了跑步。起因是一次早上上班时,刚走到路口就看到要乘坐的公交车正准备进站。抬腕看表,距打卡时间已相差无几。想要拔足狂奔,才一迈步就发现这姿态已如此陌生。双腿僵硬地屈伸,脚掌粘滞地拍打着地面。不过几十米的路程,我却跑得气喘吁吁,上车后站立了良久仍觉得心慌气短。望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景物,仔细回想上一次跑步是什么时候,竟然毫无印象。一种沮丧的心情慢慢浮上心头,原来这个最平常不过的动作早已和我疏远了。

  想想学生时代跑步成绩虽不尽人意,跑完800米考试拿个“合格”还是没有问题的。再摸摸如今已微凸的小腹,只余一声长叹。知耻而后勇,我决定赶紧行动起来。没想到这看似简单的计划实践起来并不顺利,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什么时间跑?早上?起床太困难,而且“专家”说会吸入更多的雾霾。傍晚?下班刚脱离刻板的工作,又得赶紧回家料理生活琐事,哪容得下如此自我的安排。在网上一搜,和我有同样苦恼的上班族还不在少数,好在许多人已经找到了巧妙的解决方式——夜跑。

  夜幕降临之后,吃过了晚饭,安顿好家务,穿上运动鞋,沿着赣江边慢跑起来,很快就能遇到很多同道中人。无论是简单的背心短裤、已洗得发黄的白回力,还是昂贵的全套运动服、上万元一双的亚瑟士避震跑鞋,在抬腿摆臂的一瞬间,附加于每个人身上的社会身份统统放下,全部回归为最简单纯粹的行者。夏夜的微风轻轻吹来,很快带走身上浮起的汗珠。昆虫伏在路边的草丛中鸣叫,就像正在不停喊着“加油”。眼望远处的一豆灯光,任凭左脚惯性地带动右脚。不计较快慢,不苛求动作的准确,甚至什么都不会刻意去想,白天的种种烦忧却往往豁然开朗。一寸寸土地被实实在在地踩在脚下,又渐渐抛诸身后。坚硬的水泥地面在一天的高温炙烤后好像有了弹性,尽力配合着双脚的落下与抬起。呼吸变得极有韵律,强劲的心跳声仿佛也在打着节拍。身体在钢筋水泥的现代都市里原始地前进,似乎有个目标,又似乎并不确定。不是在追赶,不是在逃避,不是在欢迎,也不是在抢夺,在这样的夜晚,跑仅仅是跑,它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本能。

  日本作家村上春树曾在跑步中悟出过写作的奥义:“想跑快点就适当地加速,不过就算加速也为时甚短,只想将身体感受到的愉悦尽量维持到第二天。其要领与写作长篇小说一般无二。”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跑步未必这么富含深意,初衷往往都很实际:或是为了减去一些体重以便穿上轻盈的夏装,或是为了抹去体检报告上“脂肪肝”的判定,或是羡慕明星海报上骄人的“人鱼线”,又或者仅仅是想从纷乱杂沓的生活中短暂抽离出来,不用去想老板的责难、老婆的唠叨和孩子的功课,只是借着“锻炼”的名头让自己松一口气。不管怀抱什么目的,只要跑起来,运动的欣快感就会奇妙地蔓延全身。熟悉的城市在一天的浮躁后沉淀下来,显露出本真的宁静。大口呼吸着夜晚清爽的空气,用奔跑的方式进入这座城的内心。这一刻,身体疲惫,却又无比安宁。

  跑步是值得一辈子去坚持的事业。村上春树曾经这样写道:“假如有我的墓志铭,而且上面的文字可以自己选择,我愿意它是这么写的:‘村上春树——作家(兼跑者)1949—20××。他至少是跑到了最后。’”虽然我们可能没有他至今已参加过几十次马拉松比赛的辉煌经历,但我们同样可以憧憬,用“跑者”作为对自己一生的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