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视火车站方圆几里为禁忌之地,直到现在也不敢轻易涉足。鳞次栉比的小店里售卖着质次价高的特产,咬牙买下后还得担心一不留神笑眯眯的老板娘就能找回几张假币。饥肠辘辘下找家小店觅食,饭菜马虎分量少不说,乍一抬头竟发现店名赫然是知名连锁餐饮品牌的山寨版。拖着沉重的行李走过偌大的广场,一边要不停挥手拒绝诸如“矿泉水1块钱”、“炒粉好香送个荷包蛋”、“住旅馆啵好便宜”的推销,一边还要注意脚下不要被随地躺卧的旅客绊倒。好不容易通过安检挤进了站,一看候车室里,无论什么时候都找不到立锥之地。苦熬着时间的人们一脸木然,但神奇的是一旦检票的闸门打开,个个立时像被接通了电源一般灵巧勇猛。肩扛手提,外加怀抱着或是拖拽着孩子,唯恐不能稍稍占先。一路跌跌撞撞后终于对号入座,才暗自松口气。离愁别绪在这场“战斗”之后早已所剩无几,能在车厢的方寸之地中坐定只觉无比幸运。

  逢上春运或是开学季,火车站附近更是无比壮观。无数的旅客背负着几倍于自己体积的行李,聚集在这里彻夜通明的灯下。售票窗口前的队伍可以长到拐上几个弯,每个人的脚步跟随着前一个人的移动而机械向前。偶尔踮起脚尖张望,眼中都是忐忑的渴盼。他们或是从这里出发,回到最熟稔的家乡,把关于南昌的见闻带往另一个城市;或是寒窗十载,即将把背囊里最珍贵的录取通知书上那陌生的地名,作为自己人生道路上新的开始。更多的人,是怀着对未知世界的好奇,打点行装,打算进行一场浮光掠影般的旅行。动机迥异、目的不同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汇集在候车室,祈盼能早一点离开。而同时在深藏于地下的出口处,不计其数的旅客被一趟趟的列车运载而来,满面风霜地汇入人流,倏忽不见踪影。走或留,身边的平淡与远处的风景,在这里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有人刚刚抵达,有人正在出发。

  火车站里只有行人,全是过客。所有的感情在这里被毫无顾忌地展示和放大:年迈的母亲拉着成年儿子的手,坚持往他的口袋里再揣上一只熟鸡蛋;少女紧紧搂抱着即将登车的恋人,汹涌的眼泪冲花了精心描绘的眼线;一位穿着绿军装的小伙子,隔着车窗玻璃对前来送行的战友比划着“别忘了我”的口型。离别是月台上的常态,更是人生的常态,但离别所激发出的种种情态却让人耸然动容。在充斥着行色匆匆的陌生人的车站,我们很容易放下矜持和戒备,以汽笛声声作为背景音乐,让心中的感情抒发得淋漓尽致。站台广播一遍遍礼貌地催促着,终于,车门关了,车轮动了,列车向既定的方向驶去。但每一种牵挂,都已从月台上生发出一根藤蔓,悄悄系在了远行的游子身上。

  火车站就像是一个神奇的USB接口,矗立在每座城市的最中心。它连接着城市和乡村,南方与北方;吞吐着来自五湖四海的旅客,记载着四下飘散的爱恨哀愁。袅袅的泡面味是它独特的气息,而成千上万只旅行箱滚动时发出的碌碌声,则是它永不停歇的韵律。它是起点也是终点,它是故乡中的他乡,亦是他乡中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