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L总是喜欢把买来的东西一股脑儿塞进冰箱里,无论是水果蔬菜,还是饼干蜜饯。我对此十分不满,几次三番提醒他不要把冰箱当成储物柜,不是所有的食品都适合冷藏。他颇不以为然,振振有词地说低温可以延长食物的储存期。渐渐地我也习惯了家里总是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冰箱:密封盒层叠地放着,里面是未吃完的腐乳和黄泥螺;青花大瓷碗上严密地覆着保鲜膜,盛着早上喝了一半的绿豆汤;半个西瓜和三个桃子紧挨着,一瓶盐汽水横陈在冷藏室的下层;西红柿的表面挂着新鲜的水滴,茄子的蒂上甚至还有新鲜掐断的痕迹。
这琳琅满目的一切让生活陡然变得真实,却因它们过分的静止让人在欢喜之后不免有些疑心。它们像正在参与一出儿童游戏,一喊“木头人”便定定地愣在那里。风依然在慢慢地吹拂,水依然在缓缓地流淌,而它们执著地立定在低温里,保持着当初挺拔的姿势。打开冰箱门的一瞬间,灯光立即亮起,电流声呜咽低鸣。扑面而来的白色冷气中,所有的一切,遗世而独立。时光似乎不能在它们身上留下痕迹,这里仿佛是时间的死角。
于是我也开始迷信这般时间的魔法。当日吃不完的剩菜,弃之可惜,用保鲜膜细细地覆了,层层叠叠地堆垒在冰箱里。下一餐炒制了新菜肴,实在懒怠把昨日的剩菜一碗碗一盘盘铺陈出来一一加热,只好自我安慰说,不怕,搁在冰箱里呢,坏不了,明天吃也一样。结果明日复明日,饶是低温也不能阻挡细菌的滋生。终于有一天下定决心将它们一一取出,白瓷盘触手冰凉,保鲜膜上水珠粒粒,但菜已经腐坏到不可再吃了。它们的外貌看起来改变不大,但内里却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变化到不可救药。
好几次心血来潮花高价买来新上市的水果,大大咧咧地往冰箱保鲜盒里一摆,自认为大功告成,仿佛关上冰箱门的一刻已经品尝到了这时鲜的美味。结果往往是多日后想起它时,水果硬邦邦地拿着劲,轻触牙关便能感觉到它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意。市场上这种水果早已铺天盖地地大量上市,个个都眉花眼笑像是天真烂漫的少女。而久存在冰箱里的这些,水分渐渐流失,肌理渐渐僵硬,面目刻板得像是遗老遗少。低温并不能阻挡改变的发生,时间的脚步放慢了,但它仍在缓缓地行进,只等细小的硅步累积成千里。
有时翻检自己的记忆时,觉得这也像是一台冰箱。许多零落的片段当时被小心翼翼地裁剪下来,认真地存放在记忆的深处,信誓旦旦地说这一切永不会变、永不会忘。年轻时说“永远”二字,从喉咙深处低低地发出音节,连带表情也显得郑重,但并不知晓它的分量。祈望记忆能速冻那些鲜活的瞬间:第一次获得奖状的欢笑,过生日时和家人一起吹熄的烛光,初遇意中人时夏日的蝉鸣,终于完成学业时学士帽的形状。享受快乐的时光时,总恨不得钟摆停在那里才好,有不出错的考卷、不离散的盛宴、不分别的恋人、不陌生的故乡。我们隐隐对抗着已有预感的变化,反复咂摸着那时拥抱的温度,不愿想和伊人难免天各一方。所有的故事都有保质期,多年后早已面目全非。那些年一起追的女孩老大嫁作商人妇,那些年一起打球的队友有了硕大的啤酒肚,那些年一起写诗的同学如今沉迷于打麻将。被珍藏的那些时光在记忆冰箱里结满了霜,渐渐我们没有勇气再去检视它衰败的真相,只嗫嚅着说那些真是最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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