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岁多的女儿自从去过一次秋水广场后，对壮美的喷泉无甚印象，倒是对附近游乐场里的各色游乐项目念念不忘。每天傍晚她必得拉着我的衣角，仰起小脸央求我带她去那里走走。隔着很远，已经能看见游乐场绚烂的灯光照亮了一壁夜空。好几首节奏强劲的歌曲交叠在一起播出，加上通过扬声器放大过的阵阵尖叫声和笑闹声，让人不由得立即兴奋起来，继而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女儿挣脱了我牵着她的手，一头冲向了离她最近的铁栅栏，手指紧紧地攀住两根铁棍，努力把小脑袋镶在其中的缝隙里。被栅栏围起来的长方形区域里，正在进行着碰碰车的游戏。许多辆色彩鲜艳的碰碰车头顶着长长的“辫子”，在光洁的地面上欢快地行驶。与交通规则迥异，这里的车辆会车时并不避让对方，而是故意狠狠地撞去。车辆碰撞的闷响、车底摩擦地面的锐叫，伴随着车上乘客的大笑一齐爆发。不同于日常生活的是，大家对这样的小“事故”不以为忤，车上人马上微笑着互相点头致意一齐倒车，再义无反顾地奔向下一场“事故”。围观者也看得津津有味，不时还扬起手臂隔空指挥着车辆行驶的路线。在强光灯的照明下，这里一团和气，处处欢笑。世俗规则被轻易打破，人人都可以毫无顾忌地闯点小祸，再心照不宣地和对方和解。平日里的循规蹈矩在这里变得愚钝，不断地制造冲突，再毫无罅隙地弥补，才是这游戏的魅力所在。

　　女儿并不理解碰碰车的玩法，所以彩色的车身和变幻不定的车辆并没有让她的兴趣持续太长时间。旁边的海盗船和云霄飞车项目则是女儿恐惧的，每当游客的失声惊呼响彻夜空，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捂住耳朵，瑟缩着靠在我的身边。一位美丽的少女面色苍白，紧闭着双眼坐在海盗船的顶端，任由轻盈的身体被机械带往抛物线的至高点，乌黑的长发在燠热的天气里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在那一瞬间，她的内心是否充满恐惧，我不得而知，只是由衷佩服她的勇气。也许只是朋友间的互相较劲，也许只是一个冲动的决定，但至少试炼出了自己都不了解的潜能。女儿却无法停留在这样充满刺激的地方，她又冲向了下一个游乐项目——她最喜欢的旋转小船。

　　小巧的龙船首尾相接，连成一个饱满的圆形，圆心站着几个面目狰狞的卡通“坏蛋”。电源开启，龙船阵开始逆时针缓缓旋转。每个座位的前面有一杆水枪，稍稍抬起枪托，一股清水就笔直地向前射出，正中被围猎在中心的几个“坏蛋”。“坏蛋”们张牙舞爪，作势欲扑，但没有一个有还手之力，任由道道水流扑面而来，从头到脚淋个透湿。这让平日里有些胆小的女儿兴奋不已，一边左右挥舞着水枪，一边大声宣告：“我能打到很多‘坏蛋’！”铃声响起，小船渐渐停止了运动，水枪里也不再有水流射出。女儿恋恋不舍地搁下水枪，再次宣告自己的骄人战绩，并抱着我说：“我们都是小英雄！”在她的心里，一场伟大的战役刚刚平息，小小的她是其中最勇猛的战士，用智慧和汗水维护了正义。而她平庸的妈妈，则是她最亲密的盟友，陪伴她一起并肩作战，冲破敌人的迷阵，缔造了世人渴望的和平。

　　夜渐渐深了，有几处生意清淡的游乐设施已经熄灭了灯火。我不顾女儿的一再恳求，坚持要和她马上回家。因为我知道，再晚一些，这里就会变得面目全非：摩天轮毫无生气地停滞了，彩灯零零落落地忽明忽暗。江风吹过，裹挟着满地的爆米花盒子和瘪了的气球。守夜人的收音机里依然嘶哑地高歌着《小苹果》，但已经没有周围的叫好和应和。游乐场创造的完美世界消失得无影无踪，第二天要面对的依然是严苛的生活规则。这个最终的结局，至少现在，我还不想让年幼的女儿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