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爹娘说要回去了。爹说老家东园那丘田的禾苗怕是干死了,园陂那丘肯定长出了许多稗草。娘说请邻居帮忙照看的畜牲可能瘦了,还有家里有个房间的窗户好像忘了关,这几天下雨雨水肯定劈进房里了。

  我和妻极力挽留他们,可他们坚持要走。我知道,爹娘是想家了。

  只好给他们买了车票。下午三点二十七分的火车。我向单位请了半天假,在家里陪着爹娘,帮他们收拾行李。

  我从钱包里抽出五百块钱,说回去用这钱买点菜吃。

  爹娘死活不肯要。他们一唱一和,说着不肯要钱的理由。爹说在这里这些天花了你们不少钱呢。娘说你们在城里,煤气水电都要钱,人情往来交朋结友都要钱,买的房子每个月还要向银行缴贷款,这钱就像水一样,哪里经花!爹说你们每年给的钱还剩大几千呢,娘说我们在老家,不需要什么花销的。

  我说这钱你们拿着。钱用掉了我会去赚。

  爹娘说,我们知道崽赚钱不容易,每晚都写到半夜才睡。

  反复劝说爹娘,爹娘只好收了。

  整整一个上午,爹娘再也没提钱的事。看爹娘的眼神,好像有什么事情他们串通好了刻意瞒着我。我觉得不对劲,走到爹娘的房间拉开床头柜,竟看见我给的五百块钱赫然放置其中。

  我拿着钱佯怒着走到爹娘跟前,说不过是我请朋友吃一顿饭的钱呢,逼迫他们收下。爹娘看他们的小伎俩被揭穿了,都悻悻地笑着。又经过一番推搡,爹娘总算是不情愿地收下了。

  送爹娘到火车站。买了站台票和他们一起上了车,把他们安顿在座位上了。爹娘赶着我,说快去上班,别误了工作。

  我没有走,站在过道上,反复交待在火车上的注意事项,告诉他们上厕所怎么关门,摆在行李架上的行李下车时要记得捡,钱要小心保管,车开了不要把头伸出车外。还有,回到县城一定要在县城的姐姐给我打电话。

  我突然感到有些难受。我看到这一对生我养我的人在岁月面前的不堪老态,看到这两个为生活耗尽了精血的老人在人群中的孱弱无助。他们搀扶着我走到了今天,可我对他们的回报除了仅仅作为一个安慰,其实一无是处。我是他们的儿子,可我并不能日日在他们身边,护卫他们终老。对天下儿女来说,所谓对父母至孝,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

  我走下了车,看着爹娘在玻璃背后的脸徐徐远去,才告别了站台。

  晚上打电话给在县城的姐姐。姐姐说爹娘到了,一路平安。娘接了电话,说:“那五百块钱,依然放在床头柜里,夹在虫子(我女儿的乳名)的一本旧作业本里。别责怪我们,算是我们给孙女儿买东西吃的零花钱好不?”

  我赶紧打开床头柜,翻开娘说的那本旧作业本,果然,那五百块钱,五张经过了爹娘的手、保存了爹娘体温的纸,依然整整齐齐地搁着。

  爹!娘!